38岁的中年单身男子李佳佳去年从大厂「毕业」了,丢了这份月薪8万的工作的他,有三个月的时间忙着找新工作。那时疫情还未像今年这般严重,但找工这事儿没有什么进展,直到有个机会他回了老家成都。这个年纪失业让他生出仿佛被时代抛弃的感觉。YOUNG财经曾记录了这段经历【→点此查看】。
回乡半年,大城市的Stephane变成了「狗剩」,李佳佳为我们带来最近的消息。他说失业是自己的暴风雨,这场暴风雨改变了他,让他明白了:人生阶段不要用「终点」思维,而是要用「中点」思维来看,所有的境遇都是一个阶段,不要把当下的境遇当成人生的终点。
以下是李佳佳的讲述。
作者 | 李佳佳(照片亦由本人提供)
编辑 | 徐爱之
2021年9月我在上海失业了。这是我在上海的最后一份工作,月薪8万。公司裁员之后,我竭力争取,最终拿到了还算满意的赔偿金。那时疫情还不算严重,我在出租屋里刷招聘软件,偶尔出门走走。
就这样度过了令人煎熬的三个月。
这样的大环境下,对于我这种快40岁的中年人来说,找到合适的工作变得很难。
作为一名沪漂,每天睁眼就是房租、日常生活花销,没有工作就没有现金流,看着银行账户只出不进,心里越发慌乱起来。这段日子的日常与心得,我记录了下来(点此处查阅)。刚好有朋友推荐了一个家乡的职位,我决定先回家乡成都,进了一家小公司工作。
时间过得很快,转眼半年。前阵子有朋友跟我说:幸亏你当时离开了上海,否则还不晓得情况会多糟糕。虽然想想也是这样,被疫情封控在家里,没办法面试,很多公司还在裁员,但我还是很想念上海。
楼下的芙蓉开花了,我很喜欢芙蓉花,颜色艳丽又淡雅
回到成都后,我很快加入了新公司。公司关系户多,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得罪关系户,每日如履薄冰。除此之外,每天还要耗费大量时间在无效的会议上,朋友安慰我说「你不是落地到这家公司,是落地回家乡。」对啊,以前找工作,都是因为一份工去一个城市,工作和城市是紧密相连的。现在回家乡,工作只是一个部分而已。分清楚手段和目的,内心就平和多了。
因为多年在外漂泊工作,加上之前工作背景不错,我拿到了相对本地收入稍高的薪酬。当然老板给这个薪酬,期望更高,我压力不小。
成都一碗面只要10块钱
在成都的生活比上海要巴适得多。
成都是休闲之都,吃喝玩乐处不少。回来后每周一顿的火锅,人均不过百元。不像在上海,人均200元才能吃上火锅。即使周末哪也不去,在锦江边的茶坊花10元钱,买一杯茶可以坐一下午。
如果想出去玩的话,还可以坐半小时的高铁到都江堰去吹吹风,看看岷江的水,1小时高铁就可以到乐山看大佛,吃小吃了。
锦江边的茶坊
但成都不是外人想象的那种休闲之城。
早上高峰期,途经新区的一号线,排队上不去三四趟都很正常。通勤时间1小时也不夸张。其实,休闲在哪儿都不是常态,奔走疲劳才是生活的底色。
回乡之后,花销的确少了一些。最大的开支是三千多块钱的房贷。因为几个月的失业经历,我养成了自己做饭的习惯,现在每天带饭,一天也花不了什么钱,有时出去跟相熟的朋友吃饭,我会带个干净的饭盒,先盛一些饭菜出来,当做第二天的午饭,也不怕他们笑话,当然他们也不会笑话。
成都本地文化氛围还是不错的,爱读书的人也多。这是6月底玉林成渝独立书店展,熙熙攘攘,买书的人很多
某天我发现自己变了。上半年天天想着买苹果的笔记本,想着基础配置的六千多就能买到,还想又等着六月出新品。结果一出新品,都是1万元起步,马上就断了念想,一点也不想买了。要是以往几年,虽然看着贵,但是一定不会死心。
想了想为什么有这个变化,可能就是有过是被裁员的经历,对钱难赚的理解更深入了。现在没有太大的购物欲,也不怎么买东西,一个月四五千就够用了。不像在上海,光房租一个月就要六千多块,压力也挺大的。
《瓦尔纳宝典》说的那句话,也成了我的指导方针:「赚钱之后不要升级自己的生活方式」。
除了消费方面的改变,我也学会了分解自己焦虑的办法。譬如有天上午要去拜访一个客户,离出门还有一段时间,我就坐下来跟着APP冥想了十分钟。去年失业的那段时间也经常冥想,对抗没有猎头电话、没有面试、没有面试进展焦虑,发现很有用。今年上班后,一方面比较忙,杂事多,另一方面觉得自己顺遂了点,生活平稳了一些,就很长时间没有通过冥想觉察自己了。但其实一个阶段有一个阶段的问题,持续练习终究会改变我跟这个世界相处的方式。
在家乡每天都能吃到好吃的粉
去年失业后,我偶尔和前同事联系。最近听说以前一个副总裁,因为业务问题辞职了。这个消息令我惊讶。因为他是公司的核心层,我一直认为再怎么样,他也不会离职的!但最后发现:哪有铁打的职位啊?
我上班以来,一度将工作平台、职级、薪酬当成生活的重心。特别是不在家乡,飘在北京、上海等多个城市,想兼顾家庭也兼顾不到,因此80%的精力都放在工作上。但这种投入确实有效果,至少最近10年,我的工作经历变丰富了,钱也赚了一些。
但直到去年失业,我才恍然大悟:打工不再是我价值的唯一了。
我忽然发现,一份工作只是为了赚钱养活自己。所以对同事之间的倾轧、领导的压力,不是那么在意了。对我这个年纪来说,探索探索能赚钱的副业,才是正事。
找到自己的重心,其它的就慢慢放轻、删除。我想这个就是到了一定年龄阶段,另外一种方式的断舍离吧。
花市的鲜花价格低廉,洋甘菊6元一把被堆放在角落
《纳瓦尔宝典》里面提到一个财富杠杆的说法。大意是:第一个层次是劳动力杠杆,让别人的时间为你来赚取利润;第二个资本杠杆,用资产来赚钱,有点钱生钱的意思;第三是互联网杠杆,开发、利用互联网产品来赚钱,这个是门槛最低的。看了陌陌上的直播大主播收入,我有点信这种说法的,可能就以前默默无闻的人,有网络平台实现了难以想象的收入。
回乡薪酬降低不少,我一直想找到一个属于自己的「财富杠杆」。于是就想怎么做副业。
我去花市批发市场看过鲜花。有些成本比较低的花,买来扎成一束,在路边可以卖9.9元。我们本地有个夏日凉品叫「冰粉」,我也想试试卖,就去专业市场批发来,5元钱一斤,加上点红糖水、水果粒,路边摊每碗可以卖8元钱。
但我发现这类杠杆都是临时的,看不到长期的发展,忙忙碌碌一天,净利润都不到200元。
后来机缘巧合,得知一个要好的朋友在做废品回收站。因为从收废品那买的来纸板、塑料、废旧金属,卖到废品回收站,回收站都是现款现结。回收站囤积到一定量,就运送到造纸厂之类的地方,这些厂子不会马上付款,都要等一段时间才结算。所以废品回收站就有一定的资金压力,收要货马上付钱,卖货却不能马上收钱。我就投了一点钱,参与到废品回收站的资金运营里,缓解资金压力。
同时我也参与到废品回收站的日常经营中,下班不忙的时候、不去健身的时候,以及周六日和节假日,就去回收站劳作。分类分拣,因为金属分拣越细分,利润就会越高;还要去检查回收回来的纸板含水量高不高,因为有些人会为了增加重量而洒水在纸板上,控制含水量自己成本就低一些。
做这个副业真的又脏又累,而且心理压力会蛮大的,毕竟在一般人的认知中,这不是什么高级体面的工作。星期六日和假日大部分时间都要需要在场,年初天冷还好,天气热起来,回收站的气味越来越大,还是要咬牙坚持下去了。
想想我们这些中年人,哪一个不是在吃生活的苦呢?我有个朋友,以前是坐办公室的,后来辞职做火锅串串,起初,炒火锅料被辣椒呛得受不了,竹签串食材手指被戳得全是血洞洞。
他以前哪儿吃过这个苦啊,所以人蛮沮丧的,跟我说「发现自己除了打工那点事,什么都做不好」。我安慰他:「认识到自己做不好也没有关系,反而不会脆弱。因为稍微努力一点,就会有成就感的。」
前几天他告诉我,做了5年的火锅串串店要转让出去了。本以为熬过疫情,生意会好起来,但现在客人还是少,一个月房租和几个工人的工资,压力太大了。他决定缩减人工和店面面积,只做外卖。我本以为他能做得更轻松些,但事实并非如此,他「还是要做得很晚,想多接点单」。
废品收购站
我从25岁开始,换了不少工作,薪酬从4K到8K,又从8K到12K 、24K、57K、80K,导致我有一种错觉,觉得自己可以一直向上。
没想到去年失业,找工作是被捶打的过程。最后回了家乡的企业,拿到手的薪酬一看,风停了,猪猪风筝落下地了。
所以人生是不是都从原点到原点的过程呢?
去年看过一个罗翔老师对话央视的视频,里面提到,「只是我个人其实也不太相信天道酬勤,就是如果你相信天道酬勤的话,很容易导致人走向骄傲或者是走向虚无。怎么说呢,因为当你成功的时候,你觉得是靠你努力拼搏得来的,你配拥有这一切,所以你就瞧不起那些失败的人;但是当你努力了,最后依然失败,依然是一事无成,你又会陷入一种极大的抱怨,你会觉得天道不公。」
我现在特别喜欢这段话。工作不久,我就进入了行业和平台的快速通道,在各个大厂、世界500强企业中间跳槽、游走,还觉得自己怪美的。后来失业,被打回原形,自己又怨气冲天。
这个世界大部分事情,我们都没有办法去决定,好多事情最后也是非常无奈的,但是我们要坦然地接受命运的安排,同时我们也要尽力而为。
中年失业,回乡做一个普通的工作。但经历过的这一切,也是命运的馈赠了。
成都的天桥与车流
回乡半年多,我还有一部分活在去年失业的阴影里。
村上春树一本文艺作品中有一句话:「暴风雨结束后,你不会记得自己是怎样活下来的,你甚至不确定暴风雨真的结束了。但有一件事情是确定的,就是当你穿过了暴风雨,你早已不是原来那个人了」。
事业对我的打击很大。失业就是中年人的暴风雨。
虽然几个月后,我又找到新的工作,但是心态变化了很多,夸张点也可以说「早已不是原来那个人了」。
经历搬出办公室的强颜欢笑和故作镇定,经历了天天在家刷简历的焦虑,经历了面试的委曲求全,这些都是以往平顺的生活状态不曾经历过的。
有了这段经历,好多的虚妄的安全感都被打掉了,那些假的身份角色也被剥离了。
现在,在工作之外,踏踏实实地做点小生意,是自己找到的一条出路。多年前工作顺风顺水,哪会想到自己会有这样的心态变化呢?
成都街头的水果摊
偶尔也会想起在上海的生活。怀念那些简单的日常。
这种怀念想想一方面原因是我回乡不久,一要适应生活方式的变化,二要适应新工作,所以对过往在上海熟悉的生活方式有依赖。不过也经常警醒自己,要开放心态,接受各种可能。比如不要限制自己就一定就在家乡生活下去了,也有机会再去上海,都是有可能的。想到这样,心态就没有那么焦灼,平和了很多。
我之前读《有限与无限的游戏》 的时候,就想到,人生阶段不要用「终点」思维,而是要用「中点」的思维来看,所有的境遇都是一个阶段,不要把当下的境遇当成事情的终点。
也许我还会再次回到上海,也许会去别的城市,也许会老死成都。不过未来,又有谁知道呢?40岁又怎样?还能蹦跶40年。